新書丨參寥子詩集含节录的整理前言

[宋]道潜撰/孫海燕点校

上海古籍出版社年12月出版

 內容簡介

 道潜或许算不上禅门的一流大德,但在僧人诗歌史上有着极高的地位,后世甚至以「参寥」作为诗僧的代名词。晁说之评价曰:「孤山教体外,赋诗汤休上。后来数参寥,接手得宗匠。」(全宋诗卷一二零七)将其视为诗歌的一代宗匠大家。补续高僧传卷二十三参寥子传云:「世人谓『师之诗雅淡真率,上欲窥陶、白,而下有雁行苏、黄句,即未脱子瞻烟火,雅不乐与宋人同烟火。如参寥自有为参寥,非第以子瞻重也。』斯言得之。」这是说道潜之诗远承陶渊明、白居易,同时受苏轼之影响,持论可算公允。明人杨德周亦云:「或谓师以坡公重。夫不见坡公在黄州,京师士大夫以书抵公,有云闻公与诗僧相从,固东山胜游。此言殆是为公设。是知当时士大夫已谓师重坡公矣。何独谓师以坡公重?」又云「参寥即不与坡公游,亦必不没参寥本色,乃必引之为名航?今师数百年后,精灵犹俨然未散。」平心而论,道潜诗名之始得,固然与苏轼等人的奖掖赏誉有很大关系,然其诗能为后世所吟颂不息,则断非仅靠「傍名人」而幸致,自有其独特的艺术感染力。

整理前言(節選)

参寥子诗集是我国北宋著名诗僧道潜的诗歌汇编。道潜(—?),字参寥,号参寥子,哲宗赐号「妙总大师」,本名昙潜,苏轼为之改名道潜,杭州于潜(今浙江临安人)。作为一位云门宗僧人,道潜不仅精于禅法,且学问渊博,能诗善文,尤以诗著称于世,是宋代僧人文士化的典型代表。他与当时文坛名流苏轼、苏辙、曾巩、曾肇、秦观、陈师道、张耒、邹浩、李之仪等人交游甚密,彼此诗来书往、谈禅论道、访幽探胜,结下了深厚友谊。陈师道送参寥序谓其乃「大觉老之嗣,眉山公之客,而少游氏之友也。释门之表,士林之秀,而诗苑之英也。游卿大夫之门,名于四海三十年馀矣」。道潜之诗曾为苏轼等人屡加称赏,当时已负盛誉,后由其法孙法颖搜集编纂成书,即为今日流传的参寥子诗集。道潜在我国诗僧中的地位甚高,与稍后的另一位名僧惠洪,堪称宋代诗僧中的双子星座,分别代表着禅家云门、临济二宗繁盛时的文学高峰。

一、道潜的生平事迹及其与苏轼之交游

自唐末五代以来,我国佛教的禅宗一枝渐成独秀之势,并由鼎盛发展至烂熟,出现了所谓的「五家七宗」。在这一发展过程中,宗门风气出现了一种世俗化、审美化和士大夫化的内在嬗变,早期禅宗中恪守清规戒律的苦修方式和繁文缛节一定程度上被简洁明快、自然适意的生活情趣所取代。尤其在一些洪州宗禅僧那里,已不再一味追求内心的空寂洁凈,转而追求一种任性天真、生趣活泼的内在感悟。禅宗本来标榜「不立文字」,但这种崇尚「即心即佛」、「出世即入世」、「平常心是道」的宗教,又特别讲究随缘任运、即事而真,本质上孕育着向另一种生命样态发展的可能,从而为佛教徒向文学艺术领域的发展打开了方便之门。——既然行住坐卧是禅,挑水劈柴是禅,作诗弹琴自然也是禅。

从另一方面看,禅宗强调的世出世不二、佛在众生中的思想,理事、体用圆融的玄学思维和富有机变的论禅方式,寄修行于日常生活的简易要求,尤其是一大批文化素养颇高的禅僧大德之出现,都对宦海沉浮的儒者士大夫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激发了他们心灵的深度共鸣。到北宋时,大量文人学士纷纷参禅学道,一些人不仅成为禅家的外护,自身也以佛门居士自居,禅的影响由此深入到思想文化诸多领域。与之伴随的是,一些禅僧也日趋文士化,他们生活安逸恬静,性趣高雅淡泊,又风流倜傥,还与士大夫们结友唱和,寻幽访古,作诗填词,鼓琴作画,成为当时文坛艺苑的著名人物。道潜就是其中一位文学成就颇高的诗僧。

道潜生于宋仁宗庆历二年(),小苏轼七岁。俗姓何,里籍为浙江临安浮溪村,具体家世情况不详。史书中对道潜的生平事迹记载极少,结合一些文人笔记,友人的诗文信札,以及道潜自己诗作中的蛛丝马迹,我们可大致了解道潜的人生经历、性情才华及诗歌创作情况。

宋潜说友的咸淳临安志卷七十记载,道潜「幼不茹荤,以童子诵法华经度为比丘,于内外典无所不窥,能文章,尤喜为诗。秦少游与之有支许之契。」据相关材料,道潜落发之地应是家乡于潜西菩山的明智寺。从「忆昔少壮时,意气摩云霓。游心黄卷间,岂顾百日西」(秋日西园)等诗句看,他在寺中渡过了一段漫长的修禅读书时期。在道潜生活的时代,行脚已是僧人较普遍的参禅方式。行脚僧人往往衲衣一袭,一瓶一钵,竹杖芒鞋,经历各种身心磨练,寻求脱胎换骨的禅悟体验。道潜一生正是以家乡杭州为中心,一路寻师访道,且与文士们酬唱酬酢,担风袖月地奔走在山野水泽,过着一种四海为家的云水生涯,足迹踏遍了汴京、苏州、高邮、镇江、徐州、九江、湖州、明州、黄州、兖州、汝州、登封诸地。关于道潜,有以下几点还应略作交代:

一是道潜的师门归属问题。

陈师道送参寥序明言其为「大觉老之嗣」,意谓他是云门宗高僧大觉怀琏的弟子。怀琏(—)为云门宗四世名僧,是推动云门禅法在汴京兴盛的中坚人物。皇佑二年(),怀琏被仁宗皇帝召入京城住持十方凈因禅寺,多次入宫传法,仁宗对其深为器重,赐号大觉禅师。在京期间,怀琏曾多次乞归山林,直到英宗治平三年()年方才离京,后于熙宁元年()任明州阿育王山广利寺(在今浙江宁波鄞州区)住持。道潜师从怀琏,正是在这一时期。但道潜师从怀琏的初始时间,已难详考。苏辙栾城集卷八赠杭僧道潜:「旧识髯学士,复从琏耆年。」如此看来,道潜是认识苏轼在前,师从怀琏在后。据孔凡礼苏辙年谱,苏辙此诗作于元丰元年(),则道潜至少在这一年已师礼怀琏。事实上,怀琏不仅对道潜,乃至对苏轼本人习禅都有极大的影响。怀琏是苏轼最早结识的著名禅师。当初苏洵、苏轼父子在京城时,就与怀琏有着密切的交往。道潜师从怀琏,有可能是苏轼介绍的。苏轼跋太虚辩才庐山题名记:「某与大觉禅师别十九年矣。禅师脱屣海上,谓不复见记乃尔,拳拳耶!抚卷太息,欲一见之,恐不可得。会与参寥师自庐山之阳并出而东,所至皆禅师旧迹,山中人多能言之者。乃复书太虚与辩才题名之后,以遗参寥。太虚今年三十六,参寥四十二,某四十九,辩才七十四,禅师七十六矣。此五人者,当复相从乎?生者可以一笑,死者可以一叹也。元丰七年五月十九日慧日院大雨中书。」苏轼的这段序言,不仅提供了道潜、秦观、辩才、怀琏和本人的年龄,亦透露出数人之间亦师亦友的亲密关系,对我们了解道潜的朋友圈子或者说生活世界十分重要。

有人举出释惟白编建中靖国续灯录卷十一所录大觉法嗣二十二人,未见道潜之名,进而怀疑道潜是怀琏的弟子。我们的看法是,道潜少时出家,剃度之师自然不是怀琏,但仍有足够的数据来确认他是怀琏的晚年弟子。

首先可从参寥子诗集中找到证据。道潜都僧正慈大师挽词诗后有小注曰:「育王山大觉禅师,以罗汉木赠苏翰林,苏反以赠师。凡植二十年,叶间生青如比丘形,谓之罗汉木。师尝指此语余曰:『吾不复见此罗汉之生也,故及之。』」可见道潜常在怀琏身边,称怀琏为「师」,二人关系十分亲密。径山维琳是怀琏的嗣法弟子。道潜送琳上人还杭中有:「少林真风今百纪,怅惜至此何萧条。喜君齐志早寂寞,同我十载沦刍樵。」这是说,他与维琳有十年同修之情。陈师道寄参寥中说:「早作步兵语,晚参云门禅。」苏轼在与参寥子二十一首之二写于黄州,其中说:「知非久往四明,琏老且为致区区」。这是他托道潜代为问候四明阿育王寺的住持怀琏。秦观淮海集卷三十与苏先生简:「参寥在阿育王山琏老处,极得所。比亦有书来,昨云已断吟诗,闻说后来已复破戒矣。」此说道潜正从怀琏处修行,并一度戒掉吟诗。凡此种种,都说明道潜与怀琏关系的非同一般。苏轼为怀琏撰写宸奎阁碑,也是应道潜之请。他在文中说:「见参寥说,禅师出京日,英庙赐手诏,其略云『任性逍遥』者。」其中转引道潜的话说:「宸奎阁未有铭,君逮事昭陵,而与吾师游最旧,其可以辞!」此处道潜称怀琏为「吾师」。补续高僧传卷二十三参寥子传:「宋景濂作育王山寺碑,谓『大觉琏,日与九峰韶公、佛国白公,参寥潜公,讲道一室,扁曰蒙堂。』」这是说怀琏大师,每天与九峰韶禅师、道潜等人在育王山谈禅讲道。此岂不更能作为道潜师从怀琏的明证吗?尽管如此,我们也并不因此否认他与同乡高僧辩才,也一直保持着义兼师友的密切关系。

其二,道潜与苏轼的交游。

道潜的交游十分广泛,除宗门人士外,与苏氏兄弟、秦观、曾巩兄弟等当时著名文士,包括一些赵氏宗亲都有较亲密的交往。其中与他性情相契,关系最密,对他一生影响最大者,无疑首推苏轼。从一定意义上说,他可算是苏轼的学生,而苏轼则是他的外护。换个角度看,苏轼在诗文中提及最多的僧人也是道潜。苏轼对他有「僧潜」、「潜师」、「道人」、「参寥」等多种称呼,其中称「参寥」或「参寥子」之名,就有一百四十多次。两人相交二十多年,始终相互推重而患难与共,极尽诗文唱和之乐,保持着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成为僧、儒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话。

道潜与苏轼二人尚未谋面,彼此已心仪神交。据释惠洪冷斋夜话卷六东坡称道潜之诗:「东吴僧道潜,有标致。尝自姑苏归湖上,经临平,作诗云『风蒲猎猎弄轻柔,欲立蜻蜓不自由。五月林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东坡官钱塘,过而见之,大赏。已而相寻于西湖,一见如旧。」元丰元年()九月,道潜访苏轼于彭城。时苏轼任徐州太守,道潜作访彭门太守苏子瞻学士,其中有「彭门千里不惮远,秋风匹马吾能征」等句,对苏轼深致仰慕之意。苏轼馆道潜于逍遥堂,二人同登黄楼、戏马台,共坐虚白斋,月夜放舟百步洪东崖,颇经历一些赏心乐事。道潜在徐州写下了不少诗歌,包括逍遥堂书事呈子瞻、陪子瞻登徐州黄楼等。其中子瞻席上令舞者求诗戏以此赠一诗最为后世所津津乐道:「底事东山窈窕娘,不将幽梦属襄王?禅心已作沾泥絮,肯逐东风上下狂?」苏轼也作有次韵僧潜见赠、与参寥师行园中得黄耳蕈、百步洪二首并序等诗,在次韵僧潜见赠,称赞道潜「道人胸中水镜清,万象起灭无逃形。独依古寺种秋菊,要伴骚人餐落英」。直到年末,道潜告别苏轼,取道淮河南下,苏轼为此写有送参寥师。

第二年,苏轼改知湖州,秦观亦入越探亲。道潜先与二人会于高邮,然后一道南下,夏初在杭州龙井辩才法师处结夏,后来又一起游无锡惠山以及湖州诸寺院,相处两个多月。道潜作有同子瞻赋游惠山三首、同子瞻端午日游诸寺赋得深字等诗,分别时又作吴兴道中寄子瞻。元丰三年(),道潜先在杭州龙井辨才处,后至明州阿育王寺谒见大觉怀琏法师,曾废作诗,后又破戒。苏轼莅湖州仅三个多月,即遭「乌台诗案」,被贬为黄州任团练副使。道潜曾多次写信慰问,苏轼皆有回函。

元丰六年(),道潜不远千里赴黄州看望谪居的苏轼,馆于东坡雪堂。二人在黄州相处一年多,一起寻春踏青、漫步东坡、游定慧院、观海棠、泛舟赤壁、游武昌西山等,多有诗歌记游。元丰七年,苏轼离黄州移汝州,道潜随行,途中又同游了庐山。后道潜于东坡话别于九江,作九江与东坡居士话别:「霅水黄楼赤壁间,胜游长得共跻攀。屠龙冉冉空三载,窥豹悠悠愧一斑。投锡云林聊避暑,绝江舟楫自东还。求田问舍知何处,杖履它时访小山。」苏轼也写下次韵道潜留别:「为闻庐岳多真隐,故就高人断宿攀。已喜禅心无别语,尚嫌剃髪有诗斑。异同更莫疑三语,物我终当付八还。到后与君开北户,举头三十六青山。」与苏轼分手后,道潜在庐山栖居了数年,诗集卷首的庐山杂兴组诗就是此间所作。

元佑二年(),道潜一度与苏轼、苏辙、秦观、张耒等十六人在汴京聚会。元佑四年,苏轼知杭州,为道潜建智果法堂,使其担任住持。这段日子,苏轼常携友来访,或酌泉品茗,或吟诗作对,或泛舟西湖,两人交往愈加亲密。元释觉岸释氏稽古略卷四:「钱塘高僧名道潜,以诗见知于苏文忠公轼,公号之为『参寥子』,凡诗词迭唱更和,形于翰墨,必曰参寥」。元佑六年,苏轼由杭州知州召为翰林学士承旨,将离杭州前,写下八声甘州?寄参寥子与道潜作别:「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这是苏轼的名词,抒发了他与道潜肝胆相照、莫逆相得的友情。

自杭返京后,苏轼曾为参寥子从朝廷得赐紫衣和师号之事努力,经丞相吕大防奏请,道潜被哲宗赐号「妙总」大师。苏轼曾专门向道潜去信说:「吕丞相为公奏得妙总师号,见托,寄上。此公着意人物,至于山水世外之士,亦欲成就,使之显闻。近奏王子直处士之类。公虽无用,不可不领此意。」(苏轼文集卷六十一)绍圣元年(),苏轼被贬于岭南惠州。道潜欲自杭转海相访,但被苏轼作书劝止。道潜后来也因与苏轼的特殊关系而受到牵连,被革除僧籍,发配至兖州。

关于道潜获罪的具体原因,后人说法不一。一为言语得祸说。宋朱弁风月堂诗话卷下:「东坡南迁,参寥居西湖智果院,交游无复曩时之盛者。尝作湖上十绝句,其间一首云:『去岁春风上苑行,烂窥红紫厌平生。如今眼底无姚魏,浪蕊浮花懒问名。』诗既出,遂有反初之祸」。一为冒牒得罪说。宋张邦基墨庄漫录卷二:「吕温卿为浙漕,既起钱济明狱,又发廖明略事,二人皆废斥。复欲网罗参寥,未有以中之。会有僧与参寥有隙,言参寥度牒冒名。盖参寥本名昙潜,因子瞻改曰『道潜』。温卿索牒验之,信然,竟坐刑之归俗,编管兖州。」另有宋楼钥攻愧集卷七十二跋参寥诗,则云「参寥以东坡门人得罪」。以上几种说法,彼此并不矛盾,大抵是苏轼受政敌打击而波及道潜。

苏轼也知道潜为己所累,他曾写信给时任京东漕使的亲家黄家是,使其嘱咐担任兖州教授的楼异关照道潜。道潜对楼异的患难相助感激不已,后来到楼异任职的登封专门拜见,并写诗说:「东州羁旅迹谁亲,夫子端能给我贫。」(次韵楼试可承议见招)。建中靖国()元年,翰林学士曾肇(字子开)在朝廷为道潜辩护,诏复道潜祝髪,赐紫方袍,赐号如旧,使道潜长达五年的冤屈得以洗雪。这一年东坡也受诏北还,过大庾岭,作过岭二首、赠岭上老人。参寥子闻讯欣喜不已,次韵两首,表达了对故人即将相逢的喜悦。其中次韵东坡居士过岭,有「造物定知还岭北,暮年宁许丧天南」、「他日相逢长夜语,惨灯飞烬落毵毵」之句。惜二人未及相见,苏轼就于该年秋季病逝于常州。道潜闻讯后悲痛万分,当即奔赴吊唁。翌年,苏过兄弟移葬其父于汝州郏城小峨眉山。道潜又专程前去悼念,追忆旧事,思念亡友,前后共写下了悼亡诗十五首。

其三、关于道潜的性情气质。

苏辙在赠杭僧道潜诗中,对道潜的形貌才情有较多描述,谓其「月中依松鹤,露下抱叶蝉。赋形已孤洁,发响仍清圆」,「出言可人意,一一皆自然」,「髭长不能翦,衲坏聊复穿。瘦骨见图画,禅心离攀缘」,「尘埃既脱落,文彩自精鲜。」总之在他看来,道潜瘦骨、长髭、坏衲,吴语清圆,文采凈鲜,俊逸如月下松鹤,孤洁如露中秋蝉,是一个清癯洒脱、不事修饰的僧中高士。

苏轼对道潜更是一再称赏,既称其诗,亦赞其人,同时也指出他好讥人过的性格。他在致友人信中说:「妙总师参寥子,予友二十馀年矣,世所知独其诗文,所不知盖过于诗文者也。独好面折人过失,然人知其无心,如虚舟之触物,盖未尝有怒者。」(东坡志林卷十一)在参寥子真赞中又说:「维参寥子,身寒而道富,辩于文而讷于口,外尫柔而中健武,与人无竞而好刺讥朋友之过,枯形灰心而喜感时玩物不能忘情之语。此余所谓参寥子有不可晓者五也。」(东坡全集卷九十四)。

但在常人眼里,道潜之孤傲不能容物,尤其是好讥刺别人之过的缺点,未必真如苏轼所谓「未尝有怒者」,更非苏辙所谓「出言可人意」。如苏轼之子苏过斜川集卷五送参寥道人南归叙:「浮屠中有参寥子者,年六十,性刚狷不能容物,又善触忌讳,取憎于世,然未尝一毫自挫也。余始见之于黄州,今二十年,髪白形瘦而志不少变。其徒语参寥子者,必曰『是难于处』;士大夫语参寥子者,必曰『是难与游』。然参寥子之名益高,岂非所谓君子之病者夫。使参寥子善俯仰,与世沉浮,虽人人誉之,余安用哉?」斜川集卷二送参寥师归钱塘云:「作诗为文尽余事,劲节凛凛横九秋。俗子欲交辄掉头,我友天下第一流。」另一著名诗僧惠洪也谓其「性偏尚气,憎凡子如仇。」(冷斋夜话卷六)以此看来,道潜性情孤高耿直,向往魏晋风度,喜结高雅多才之士,诚是佛门中一位有「洁癖」的性情中人。

由于道潜对凡庸之人远不能和光同尘,便难免俗世之讥。年代稍后于他的诗人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评价他说:「道潜,初无能,但从文士往来,窃其绪余,并缘以见当世名士,遂以口舌论说时事,讥评人物,因见推称。」他认为道潜并无无过人才华,不过是因攀援名流而浪得虚名罢了。

二、道潜诗歌的思想内容及艺术特色。

从整个中国诗歌史来看,僧人诗歌大多题材狭窄,意境枯寒,文字古拙,宋初以前的僧诗尤为如此。相较而言,道潜的诗作,不仅题材较为丰富,文采斐然,诗境也一反僧家诗作的山野质朴之气,变得自然清新,隽雅飘逸,真正迈入了诗歌的典雅殿堂。从思想内容看,道潜的诗歌主要以下几类:

一是山水行旅诗。

作为云水僧人,道潜自谓「余生漂泊犹断蓬」,长期过着一种居无定所的漂泊生活,不少诗歌是他行脚旅程中的即景抒情和瞬间感悟。如为苏轼所激赏的临平道中:「风蒲猎猎弄轻柔,欲立蜻蜓不自由。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广为流传的秋江诗:「赤叶枫林落酒旗,白沙洲渚夕阳微。数声柔橹苍茫外,何处江村人夜归。」江上秋夜:「雨暗沧江晚未晴,井梧翻叶动秋声。楼头夜半风吹断,月在浮云浅处明。」这类诗歌,虽属行旅中的借景抒情,既无文人骚客的身世之叹与羁旅之悲,也无僧家「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之冷漠窘寒,倒给人一种置身世外的悠远静谧、旷达顺适的感觉。

庐山风景清幽秀丽,人文遗迹斑斓,道潜得以在山中结庐数年,度过了一段十分惬意的时光。诗集卷首的庐山杂兴十五首,正是其栖居庐山时的悠游之作,抒发了对此间景物的热爱及隐栖生活的畅适之情。在这段日子里,他寻吊慧远、宗炳、陶潜等古贤的遗迹,寻觅过访山中的高人逸士,庐山的日月风雨,茂林修竹,藤花清溪,鸣禽青石,常让他流连忘返,不知古今之旦暮。如第五首云:「少文好山林,每往辄忘归。余生千载后,独与斯人违。朅来炉峰下,结宇聊栖迟。长林拱茂木,九夏遗炎曦。溪雨昼忽破,藤花照清漪。黄鹂语深竹,可听不可窥。」诗中既有对昔贤的俯仰缅怀,也有对庐山风物的赞美,多少也透露出自己独享山间清景而不能与知己共之的寂寞意绪。

二是田园闲居诗。

道潜极为仰慕晋人陶渊明,对其诗更是心追手摹,他曾仿照陶渊明归园田居作田居四时,颇得陶诗平和冲淡之雅趣。其三:「刈获终吾事,田园日向闲。晚香增橘柚,潦水耗汀湾。聚噪栖鸦定,孤吹牧竖还。儿童惊野烧,一片起前山。」用语清新自然,意境淡远,抒发了隐逸生活的悠闲自得之情。又如东园其二:「曲渚回塘孰与期,杖藜终日自忘归。隔林仿佛闻机杼,应有人家在翠微。」其三:「云峰缺处支笻立,溪溜声中弄扇行。习习南风吹百草,幽香知有蕙兰生。」诗人将自然适意的禅心与身外的自然景致融为一体,诗风萧疏和淡,清幽而不枯废,读之让人心旷神怡,陶然忘机。

另如次韵黄子理宣德田居四时四首,以春种、秋收、夏长和冬猎为题材,对田园人家劳作状况的描写颇为逼真,极富农家生活气息。其三:「村落已徂暑,蚊蝇尚喧啾。衡门霁朝雨,茅竹归新秋。机丝迫邻女,札札无停休。中田蔼黄稼,烂熳如云浮。渌蚁酿新瓮,嘉鲂钓清流。瓦尊迟来客,礼数忘献酬。三杯未肯辞,笑语方绸缪。时平盗自隐,场圃无宵忧。儿孙渐束髪,婚嫁迫所谋。款曲从我言,归途蹇淹留。林端有月色,相送前溪头。」诗中不仅有蚊蝇、朝鱼、茅竹、黄稼、林月、溪流等自然事物,也有织布的女人,应酬的主客,以及待婚的儿孙,勾勒了一幅宁静祥和而颇具乡野情趣的田园生活画卷。

三是时序咏物诗。

依照禅家的安居制度,僧人每年夏、冬两季,要暂居某处来安居禅修,至春、秋时,则又可四方云游参访。读道潜的存诗,当知他除了在杭州外,也曾在庐山、高邮、扬州等地结夏安居。这一出处方式,使他对季节时物的变化十分敏感细腻,不时流露于字里行间。在道潜诗集中,标有「春日」、「夏夜」、「秋夜」等时序的诗极多。如春晚、春日、春阴、春晴、春日杂兴、春词、夏日山居、夏夜、夏夜偶兴等诗,多以直接季节时物为抒情对象,抒写一种对时序、流年和生命的独特心灵感悟。这部分诗歌中,有不少恬淡自然、意境悠远之作。如春晚其一:「迭颖丛条翠欲流,午阴浓处听鸣鸠。儿童赌罢榆钱去,狼藉春风漫不收。」其三:「恠雨盲风卷却春,傍栏萧瑟只青筠。引雏燕子朝天去,回首多情语更频。」诗中写的都是诸如树荫、鸟鸣、儿童、燕子等寻常景物,咏物却不滞于物,将禅家的体物之乐与大自然的勃勃生机融为一体,绝无枯落寂寒之态,令人不自禁想起禅家「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总是法身」的名句。如夏夜:「松室开孤定,褰帷纳夜凉。婵娟依翠竹,无语过东墙。」诗人在禅定之余,打开帷幔纳凉,看到了翠竹外的月光,无声地漫过东墙,一派静谧、恬适、禅悦之气荡漾笔底。又如建隆秋夜其二:「娟娟云月照窗扉,纸帐形开梦觉时。庭下风篁自成韵,吹箫安用玉人为。」写自己夜间梦回,喜见窗外云月娟娟,听到庭外风吹竹叶的清响。道潜这种诗大都写得禅意盎然,却又并非在花开花谢、月出月落的景物交替中感叹人生的空幻与世界的无常,转而透露出一种闲静而不失生气的生命体悟。

四是赠答唱和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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