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芝桂:伤害你的不是我,是生活
伤害你的不是我,是生活
一
三十年了,也不知天河镇的鱼族是否依然在忌恨着我?
曾经,我与天河的鱼族是有血海深仇的。那些当年侥幸躲过劫难的公鱼或母鱼,应该对它们的儿女或孙辈反复交待过:千万要防着点那个大眼睛的瘦黑男孩,他杀鱼不眨眼!
曾经,很多个夜晚,我梦见自己被许多大鱼往水底下拖,我呼喊,我挣扎。我吓醒了自己,也蹬疼了床那头的父亲。但,醒来后,我依然会乐颠颠地一次次跟在父亲或他的工友们的屁股后面,有时甚至就是我们几个擅自行动的疯癫孩子,往禾水河里扔炸药,往东坑水库下边那条不知名的小河里缓缓倒入鲜奶似的鱼藤汁。
这是一场略带血腥的杀戮,这是一部充满刺激的生活游戏,这是一种丰富餐桌的野性劳动。我是其中的参与者,偶尔也是主导者。
那时,我是一名腼腆的中学生,一个看见荤腥就眼睛放光的人,一个走出校门就收不拢脚的人。
二
天河煤矿分路牌三角地带那家湖南人的杂货铺,柜面上常年摆放着一些党参不像党参、树根不像树根的东西。
自从跟着父亲进过一次杂货铺。我便对这个东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是种名叫“鱼藤”的草木药物,是用来毒鱼的上乘材料。它价格不贵,每市斤也就两块钱左右。而且,用它毒鱼,只是让鱼暂时麻醉,鱼新鲜而无毒。
用“鱼藤”毒鱼,在大河里或水深水急之处是没什么效果的。我们除了在永新高桥楼镇禾水河的支流里折腾过几次,去的最多的还是天河镇东坑水库下边那条不知名的小河。
说起来,“鱼藤”弄鱼确实简单,一看就会。位置选在小河的上游,也就是水库坝下。装一桶水,将“鱼藤”浸泡其中。稍软,捞出,放置于石板上,用锤子或就地取材用硬石块将“鱼藤”砸碎,再放入桶中揉搓,将汁挤出。如此反复,直到再也挤不出汁为止。
此时,一桶水似乎变成了一桶奶。提桶入水,将鱼藤汁缓缓倒入河中,静候三五分钟,就可以沿河一路往下捞鱼了。只见鱼藤汁所到之处,小鱼直接翻白;稍大的,在水面上张着嘴呼吸;大鱼则在水中乱窜,醉酒似的。这时候,得抓紧下水抢捞。一般而言,大鱼可能过半个小时就醒了,小的过一二个小时也跑了。
鱼在河中一冒头,东一条西一条,这场面连大人们有时都会沉不住气,大呼小叫起来。特别是有大鱼时,大人小孩一哄而上,三五鱼网四面包抄。大鱼在水中的力道是很大的,有时不是鱼网破了,就是人不小心四脚朝天一身湿。
鱼弄回家后,不论多少,除了小孩,大人一律按参与人数平均分配。有时出师不利,没分到几条,我和父亲便油煎辣炒,两杯小酒一餐消灭了。如果运气好,弄得多,父亲也有办法,大鱼剖开切成块,油煎后装入坛中,随吃随取;小鱼则直接挤出肚杂,用小火烘干,做成火焙鱼。
三
炸药炸鱼,是个技术活,更是个危险活。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矿山,炸药雷管这些危险品,似乎与烟花爆竹差不多。我做作业的书桌抽屉里就常年放着几筒炸药和几个雷管。有时做作业做烦了,甚而会拿出来把玩一下。
记忆里,最早接触炸药应该是自己尚在莲花乡下读小学。那时,乡下生活条件差,我们几兄弟都染上了疥疮。有次,父亲从矿上回来,居然从手提包里摸出了两筒长长的圆柱状的东西。父亲说是炸药,治疥疮的良药。
晚上,父亲往浴盆里倒了些粉状的炸药,我们几兄弟轮番浸泡,疮口又辣又疼。不曾想,泡了几天后,身上真的不痛不痒了。剩下的那些炸药,母亲则倒进尿桶,掺水全淋了辣椒苗。那年,我家结出的辣椒,不仅个大、光亮,且辣得出奇。
但是,当我后来转学到了天河,有次在禾水河边,看到父亲将炸药往河里一扔,一声闷响一阵水浪过后,河面上冒起一片白花花的大鱼小鱼时,我才算真正领教到了炸药的威力。
炸鱼,导火索长度的控制最关键。既要考虑河水的深度,也要计算好炸点与河岸的距离。长了,炸药入水时间过久,除了容易吓走鱼,也容易使炸药陷进淤泥。如此,炸起的可能只是阵阵泥水,而不是期望中的大鱼小鱼;短了,如在脱手前爆炸,手没了,命可能也没了。即使脱手了,如在半空中爆炸,也是很容易伤到人的。如仅在水面或水的浅表爆炸,则只能炸起冲天水柱和几只倒霉的小虾。
导火索的长度,要刚好做到炸药入水后,在水层的中部炸响,这样它在水中波及的范围才最广、威力才最大。点导火索也有技巧,要冷静,细心,手不抖,眼不花。如是晴天,一定要背阳,因为直视阳光,容易看花眼,有时点着了都不知道。有些炸断手脚,甚至送掉命的,多是犯了这个错误。
炸药是个危险的东西,人拥有了炸药,除了想炸鱼,冷不防还会想干点别的。有一回,我在心里就差点想将天河镇派出所给炸了。
那是毕业前夕,因为曾用名的问题,报考时需要派出所出具个证明。当自己第N次从天河镇派出所垂头丧气地出来时,绝望与愤怒充盈了我的大脑。在回矿的“拐的”上,自己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拿两筒炸药将派出所,尤其是那个户籍民警给炸了。我甚至在心里设计好了点燃炸药后的逃跑路线:翻过派出所后面的大山,到东坑,穿插到大沙,扒货车回到老家莲花,躲到深山里的二姨家。
幸运的是,当晚有邻居指点自己:实在不行,你就到矿保卫科(也称矿区派出所)开个证明,教育局哪里搞得清你的户口归哪个派出所管?于是,第二天我便强忍怨气到矿保卫科开了证明,不曾想还真顺利报考了。
只是,事后想想,真有些后怕。恶念有时就在一闪念。
四
苦有苦的乐趣,穷有穷的活法。
鱼与我,前世无仇,今世无冤。但,我当年小小年纪就出手取鱼性命,并乐此不疲,其中既有少年贪玩的天性,更有肠胃贪荤腥的催逼。
“想要改善生活,就得自己学会办伙食”,这是前人的教导,也是现实的经验。我的经历告诉自己:山里孩子办伙食,总会带点血腥,无论林中,还是水里。
其实,过去也好,现在也罢,自己都无意去伤害任何生灵,但矛盾的是,自己始终没有勇气成为一名素食者,如此,伤害也就在所难免。
天生万物,各安天命。伪善的忏悔,除了娱人,并无任何实质意义。鱼之宿怨,如有来生,且让我投鱼胎,鱼投人胎,让鱼吃我吧。
作者简介:
李芝桂,年出生,曾用笔名阿贵,江西莲花人。曾在《散文百家》、《创作评谭》、《涉世之初》、《光华时报》、《当代社会保障》、《江西青年报》等报刊发表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等百余篇(首)。出版散文集《行走微生活》。二十余岁时曾挂名江西省企业文联文学创研会理事、吉安地区作协理事。有作品入选《吉安地区文学作品选》、《散文百家十年精选》等多种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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