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
一直有个”宏愿”:为散落民间、风骨迥然、有着诗歌理想而默默前行的诗写者“画”一幅肖像。撇开外在的丛林或鲜花,也无意是非厘清与缥缈对话,以一份真实的答卷表现日常惯性与内在追求之间的现实冲撞感,从而凸显一个时代作为独立诗人各就各位的精神图景。这是一个有难度的现实主义视角,它涉及到个体生命的人文意义,同时也需要打开隐秘的出口展现更有趣味甚至更为疼痛的另一种当下生活。研习之,并立此存照。这一想法去年因故搁浅,但总悬在我心中。
今年得闲。我选择一些诗人开始电子专访。很快得到了热情回应,在此特别致谢。由于视野所限,我不知道这一专题最终会呈现怎样的风貌,也不想计较名单所谓的权威与完整。但我相信,一件想做的事如果开始起步,其实已然胜利。更多优秀的诗人会加入进来,真正的诗人会成全它至少在文本上的价值。
——编者
诗人肖像(14)
吴蒙:努力发出自己低微的呢喃
◆策划/访问者卢圣虎
诗人简历
诗人印象
诗人答卷
自选诗
01诗人简历吴蒙,湖北大冶人,生于20世纪六十年代。公务员。湖北省作协会员。著有诗集《遥远的青铜》《在湖畔》等,诗作入选多种年度选本。
02诗人印象年初,我来到大冶工作。不久,因为写诗与吴蒙相熟。此后,只要是我组织策划的诗歌活动,他总是我最先想到的本土诗人之一。
吴蒙给我的印象可分两个阶段。起初,出于客套,我们之间的有限交往停留于“相互久仰”。他不苟言笑,谨言慎行,显得老成持重而特别低调,俨然一介饱读古书的现代书生。大致在年后,他的诗人形象开始变得可爱而清晰:洒脱,幽默,谦逊,宽厚。尽管他写诗时间很早,但从不夸耀。很少参与大家的高谈阔论,也很少抛头露面,似乎他就是一个旁观者。事实上,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他一直在诗写现场,只是,他甘愿蛰伏在县域沉浮的人群之中。
诗人风格的形成往往与他的境遇及学养密切相关,这在吴蒙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他习惯在古典与先锋之间的缝隙里伸展自己的诗意,无论是语言还是精神向度,不自觉地表现出迂回的挣扎和隐约的疼痛。这是一位深陷于地域情结的诗人,也是一位痴迷于传统典雅之美的诗人。如此深情、安然,又如此执着、狂热,在焦灼的世界里并不多见。(卢圣虎)
03诗人答卷A、基本信息
姓名:吴蒙
出生年月:年8月
何时开始写诗:正式写诗始于年,以前只是保持一种散淡的阅读兴趣,潜藏着一颗未眠的诗心
学历:大学
职业:公务员
祖籍及现居地:湖北大冶
代表作或最满意的诗作:暂时没有,以后也可能没有,继续读,继续写,不求功成名就,但求天长地久
诗歌成就:无
B、几个问题
1、您为什么写诗?
吴蒙(以下简称吴):记得年与田禾、张执浩、小引、夏宏等名家相聚,评论家夏宏逐个追问你们为什么写诗,当问到我时,我不假思索,生活不堪入目,我需要精神排遣。
2、您对当前诗坛的认识?
吴:由于蜗居小城,见小识浅,诗坛离我遥远而神秘,偶尔触及,仅及皮毛,“东吴隔千里,归计尚茫然”。
3、您的日常生活是怎样的?您的职业与写诗的关系?
吴:日常与诗天生存有一种欲说还休的关系,难以详述。借用唐朝诗人许玫的一句诗--“暂放尘心游物外,六街钟鼓又催还”,这就是我的职业与诗的关系写照。
4、您的家人如何看待您的写作及您的诗人身份?
吴:不反对、不看好、不以为然,甚至有时会说,人家当官发财,你写诗费神,写诗有么用?
5、您的诗学主张是什么?或者您认为诗写的方向?
吴:个人追求有痛感的写作,有家国情怀的写作,能度己度人的写作。在传统和现代之间,在中西诗歌的结合部,寻找自己诗写的羊肠小道。
6、您追求或喜欢什么样的诗?您的诗作风格是什么?
吴:朦胧也好,口语也罢,后现代也行,只要读得让人一愣再愣的诗,有痛有痒、有滋有味的诗我都喜欢。有人说,风格既是新生,也是死亡。作为个人诗写而言,至今尚未形成风格,只是在众多名家法贴中举足不定,篆隶楷行草,还不知道那一体更符合我的精神气质。但正如中国书法,美的追求应属最高律令。中国古典诗歌中那种典雅的美,是我的最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7、您的诗创计划?
吴:没有计划,没有目标,能写多久就写多久,能写多少就写多少,只求诗歌与生命同在,幸得好诗一二,足矣。
8、您参与过与诗歌有关的哪些活动?或您的诗歌经历?
吴:如果读诗也算经历的话,那说来就话长了。八十年代,还在乡村求学时,就爱上了诗歌,甚至为了买一本当时在乡镇难得一见的诗歌书籍,而抠下一个月的菜金,每餐只以豆豉佐饭,由于营养不良,以至浑身长满疥疮。参加工作后,囿于工作环境,加之个人贪玩浮躁,逐渐淡忘了那颗年少的诗心。直至30年后的年,重拾诗歌,仿佛又遇到初恋情人,一连写了上百首新诗,得到了一些朋友的激情鼓励,并于年由好友田禾作序,向阳题字,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遥远的青铜》。同年请程良胜、田禾、张执浩、沉河、小引、川上、艾先等名家来冶,举办了一场愧对诗歌的诗歌研讨会。从此,混迹诗坛,被人戏称为诗人。
9、您怎样看诗歌与时代的关系?
吴:个人认为,诗写者最好从介入之姿,与时代发生关系,那怕摩擦或龃龉。时代是诗歌的本源和底座。超越时代之诗,非我等凡夫能为,疏离时代之诗,亦不应是我等所为。拥抱你的时代,遵从你的良心,努力发出我们低微的呢喃。
10、您的日常写作习惯?
吴:散步、读书、临贴、写诗,已成为一日三餐不离不弃的锅碗瓢盆。心无旁鹜,胸藏草木,把生活过成一首不长不短的小诗。
11、您的写诗生涯有哪些难忘的记忆?
吴:最难忘的一次是在年春。《诗潮》在大冶保安九号山庄举办全国青春诗会,请刘川、田禾、张执浩、杨献平、黄海兮等名家来讲课。晚餐本已酒足饱饭,半夜十点又上离九号山庄几公里远的玉桃山上,宵夜,饮酒,谈诗,谈至月影朦胧,人花俱醉,落英缤纷。由于山上客房不够,又无车辆,我和卢圣虎、理坤三人徒步摸黑下山。途中山道迷离,古木森森,残碑仰偃,斑鸠低鸣。山风一吹,满腹诗潮和酒潮的圣虎,首先被撩倒在桃花树下。我和理坤也脚步零乱,搀扶着圣虎,像三个不同的长短句,一路有说有唱、有哭有笑地艰难前行。历时两个小时,直到凌晨两点才连爬带滚摸回九号山庄。
12、您认为好的诗是怎么样的?
吴:好的诗,应该有一见动情,二见倾心,百看不厌的感觉,从内容到形式,从意象到手法,有种浑然天成的美。就像飞过故乡青山绿水中的白鹭,那晨光中优雅的身影,就是最美最动人的诗。
13、您最艰难的时候是?
吴:对于我这种没诗歌抱负之人,写诗没有艰难之说,能写就写,不能写就放下,让诗和个体保持一段距离,也许距离就是诗重新生发的空间。那爱你和你爱的诗句,就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你,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她就会突然来敲你的门。当然,有时也有点郁闷和困惑,那就是你纵有千言万语,但词语却死死拽着不让你开口;或者是任你千淘万漉,吹起满天沙尘,始终找不到属于你的金词妙句。你只能无可奈何抽烟去,蹓跶一圈再归来。
14、除了写诗您的业余兴趣是什么?
吴:与第10问相同。
15、您最喜欢的国外及国内诗人是?
吴:国外诗歌我接触不多,缺乏广泛而系统的涉猎,这可能是生存地域和个人境界造成的,是现代诗人不应有的短板。大多数世界大师级诗人的诗,我虽然只零星读过一二首,但影响是巨大而无形的,如波德莱尔、布罗茨基、艾略特、希尼、特罗斯特罗默、阿多尼斯等等。国内那些著名的诗人,都是我母语的近亲,是我创作不断汲取的源泉,就不一一列举了。要说影响最直接的,就是湖北两位卓有成就的诗人,一个是田禾,一个是张执浩。
16、您怎样看待“诗人”的这一身份?
吴:我认为诗人不是身份,不是职业,只是一张似乎有点尴尬的精神标签而己。尤其是当代中国诗人,就像西装袖口下的那块小布,还是扯掉为好。
17、您与国内诗人的交往记忆?
吴:除了上述列举的几位湖北诗人外,与黄石地区的诗人交往频次相对多些,如曹树莹、胡晓光、江雪、向天笑、周承强、卢圣虎、刘幼春等,偶尔小聚,饮酒谈诗,兴来打几圈,亦师亦友,亦庄亦谐,不亦乐乎。
18、您对诗歌评论界是怎么看的?
吴:我不善诗歌评论,不敢置喙。但总感觉有些评论,植入了太多非诗的因子,商业装饰性太强,有一股浓浓的油漆味。
19、您对诗歌写作者有何寄语?
吴:写吧,写吧,无欲无求地写吧,你要对得住你手中的那只笔。
04吴蒙自选诗一朵荷花在残荷雨后息舞的池中
秋水踏着风的节拍
涌起阵阵涟漪
在黯然回家的路上
意外地遇到
夏末的最后一朵荷花
纠结的荷花
叫我问你
多蕊的花朵如何
只为一滴露珠绽放
传世之诗我也想写首好诗
或藏之深山或传诸后世
把自己整天关在
爬满意象之藤的楼阁中
求遍诸位大师和种种物或非物的主义
时而向上虚蹈时而向下沉沦
殚精竭虑而终无所获
挨到西窗夕阳像弗罗斯特一样
沿着新英格兰牛羊起伏的山坡悄然滑下
耗到巴黎拱门中的月亮
拉长了波德莱尔忧郁的脸
我彻底迷惘了
伏在仿古几案上打了个盹
醒来已是五百年后
周遭如月球般美丽而苍凉
怪哉突然发现一些后后现代的好事者
正对我发表在案头上的口水
指指点点
凯旋如果说塞纳河是弓埃菲尔铁塔是箭
那么巴黎的凯旋门正好是法兰西永远的靶心
历史有时比一张白纸还要陌生
除了林荫大道两旁似曾相识的梧桐以外
时尚之都极尽奢华的外表
圣母般深深的忧郁
嵌在戴高乐广场星形的脸庞上
我既非凯旋的英雄
更非不可一世的征服者
只以一个东方过客的身份从门中轻松穿过
悄悄完成一个人的盛大阅兵
从香榭丽舍大街向西望去
帝国的黄昏驮着沉重而受伤的落日
正好掉在凯旋门的门洞中
像波拿巴一段流放的晚恋
五祖寺那座堆满月光的庙宇
明镜中或是或非的楼台
其实就近在我的邻县黄梅
一生浪荡无羁的长江
突然在这里悲悯地弯下腰
岁月的阳光澄静如法师仁慈的脸庞
穿越世俗横流的城镇
候鸟开始新的迁徙梅雨借道岭南逃去
菊花黄黄的一脸顿悟不透的模样
金钟倒挂的桂子
恰似一段非物质的黄梅戏
暗香中散发着流落尘世的忧伤
深秋的寒流由北向南
正酝酿一场来自季节内部的叛乱
法象庄严的台阶下
两位乞丐为一枚硬币而争吵
激烈如年五祖的衣钵
有尘无尘的偈语
只有惠能与神秀知道
瓦尔登湖夜雨下的大冶湖
像个遭人抛弃的情人
我一生只爱三个人
一个是李青莲,温八叉
另一个是自己
我家藏三个译本的瓦尔登湖
享利.大卫.梭罗的湖
那个论公民抗命
又擅长遁世术的家伙
但没有一个译本
能诠释我错投凡胎的大冶湖
这孤独的唯一出口
在暮色蹉跎的湖畔
遇到一条忠贞的老狗
口衔一把雨伞
与我擦身而过像
是在寻找它走失的主人
清明翻过崎岖的清明
春色矮去三分
结结巴巴的老包菜
长出了长长的包菜薹
我看见时光,脱落如扣子
毛桃长出心痒痒的毛
看见那么多故人
走失在春山、旧雨、新愁
和不生不息的流水
那么多往事
在枝头堆豗,飘零
正如游子重返儿时的河岸
雁子飞回雁荡山
我回到故乡
回到先人埋骨埋痛的地方
仿佛墓前的蛇莓
睁着红烛般
迎风流泪的小眼睛
在高雄飞机北去,大雁南来
云朵徘徊海峡上空
鸡年春节,我独自滞留在
浊水溪以南的高雄
隆冬高雄的草木
比台湾其他地方要绿
无党派的寒流,迟迟没来
红皮香蕉,肉也是红的吗
落选的空枕头,灌满东洋的涛声
躺在餐盘上的烤生蠔
磕碰着要独立。望着电视上
中西混搭的团年饭,八卦,马仔
太阳花,乔,三只小猪
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像一根思乡的鱼刺
卡在台湾海峡
谒铜绿山古铜矿遗址碧绿的灵魂
纷纷向我涌来
我杵着青铜沿千级石阶咚咚而上
听见流水在木绞车下呻吟
骨头在铁石上悲歌
看到清风明月在炉火中
升起红色的祭台
这筚路蓝缕的盛宴
这蚂蚁用黄金为我们雕凿的城池
鼎铭上说
"没有焠火的人生,是易碎的赝品"
铜斧追问
"未经反复击打的国度,如何卓然独立"
谁言江山永固
金身和肉体一样会消亡
只有铜草年年开花
只有铜雀飞去又飞回
对此,我像那只泥捏火烧的束颈瓮
腆着圆圆的肚子
哑口无言
南岩寺南岩寺很轻脚声轻过流水月光托起浮尘木鱼失足莲花不知深浅巴茅忍住满山妄语人心是一锅焖不熟的红苕低矮的僧舍像农人用苦闷的烟屁股在南山的额头上轻轻烫出的疤痕南岩寺很慢梵钟慢过闪电飞檐抓不住浮云错把塔影当成自己禅意的尾巴
空门的方针
慢于我的时针太阳从东踱到西绕着寺庙喊了一圈被葛藤缠身的南岩寺一动不动像扒在岩石上的老蜗牛
周日记事周日无事,无论宜与不宜总有一些该做之事熨衣,修足打扫肺腑之烟尘给花木修身给书本沐浴给疲惫的灵魂冲个澡给过去贴上封条给未来举行一场开光仪式啊,还要给亲爱紫砂
喂几枚心爱的绿叶这乳房,这心经,这结石啊都是泅渡肉身的知己能事毕矣,诸神各安其位一只香瓜被时间
切成甜滋滋的几片
入户记上门时猪嗯了一声肚子饱饱的躺在新墙角晒太阳半盆剩猪潲比喊几句口号管用那只母鸡咯嗒咯嗒的算是打个招呼像热情的女主人敝开的门扇不说话闭口的剪刀不说话脱贫户纪不愁更是不爱说话手中篾丝舞如金蛇满足的表情像抿着嘴巴的石磨我看见一枚熟透的蜜枣正好掉进磨心临走时那只花狗很有礼貌地汪了两声〃谢谢,慢走〃满肚子话要说的水龙头忍不住在滴水
春山肥美春山肥美草木万事如意细雨越下越有味甜甜的断肠草苦苦的穿心莲花蛇脱掉记忆的旧衣香椿高过去年一头岁月老了又老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在被虫鸣点燃又被鸟鸣添油加醋的金盆山上那些无家可归的坟开花的是考妣不开花的是野鬼
出品/《三味诗文》编辑部策划/苍刀小编/文墨卢圣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