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米饭的执念这一条一定要加在我的基因里,远古的祖先传递给我,将来也要给我的小麦麦们。据说先祖遗传给我们的不仅是容貌,他们曾经的爱与痛、癖好与胆小也会通过基因这个很玄却不亘的东西给万古以后站立着的我们。那我的祖先毋容置疑是对米饭爱得深沉。
如果有哪天没有吃到米饭,我觉得这一天是分外不完美的,饱登登的肚子毕竟是幸福踏实的第一步。好在我勤力善良的故乡人总是会赋予米饭各种的花样,“吃厌”这个词就从未在我的字典里出现过,蛋炒饭是配鱼丸汤的,早起是为了赶去吃糯米饭的,二月二的芥菜饭是雷打不动的规矩,白米饭搭着虾子酱炖肉也是极好的。
我曾经为自己为什么来了南京就不愿意早起找理由,多半就该归咎于糯米饭。有时候我早上也醒来很早,但干望着天花板,想着我早饭能吃什么呢?顿时全身充斥着胀气的无望感。我想念在温州的时候,有时候赖一下床,只要听到阿婆说:糯米饭给你买来啦就放在桌上,我立马腾地爬起来。温州卖糯米饭的地方很多,但大多都很实诚从不走味,也许做糯米饭的人也都如粒粒糯米一样饱满糯实,十足的糯米包在纱布里蒸得喷香喷香的,一打开锅盖袅袅白气扑腾上来,很多人还会把糯米饭叫做炊饭,好有一种“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平朴之境。老板娘会用一个搪瓷碗兜出糯米饭,扣在碗里显得晶莹晶莹的,淋上热肉汤,肉汤里还会很妙地加上碎碎的香菇末,铺上炸得酥脆的油条,这大概就是温州糯米饭的标配了。其他虾米,甚而蛋皮等就要看这家店主的个人喜好了。
它是一样普通到不行的小食,却长期霸占着我胃里的最深爱处,不仅仅是我一人对它爱得忠诚,你问问温州人最爱的早餐,肯定有八成人告诉你就是糯米饭。有一段时间,妈妈嫌糯米饭里的油条吃不益,不让多吃。若是哪天许诺可以吃糯米饭了,我可以亢奋一个早上。真的,对于我来说,也应该对于很多人来说,称心如意的早饭可以给予一种任何东西都代替不了的踏实感,然后日子的盼头就在那里呢,为了好的早饭早起,吃好早饭,好好做事,好好生活。
米饭可以给我一种无法言说的踏实感与安全感,我有自己的迷信,初中每逢期中期末考,我早上一定要吃阿婆做的蛋炒饭,固执已见。对于我而言,自己的定力好像总与饱腹感挂钩,遇事很紧张,我总会想我是个吃得饱有气力的人,那又有什么好怕的。也许我的先祖也是如此,晨光微露之时,眯缝眼坐在门槛上吃碗汤泡饭,然后带上斗笠,卷好裤腿,利索着下垟干活,吃好饭,花好力气,谁说不是糯实给予我们这些寻常人家的幸福呢。
来南京读大学后,二月二的芥菜饭是我心中的隐痛。以前在家时未曾察觉到它的美妙,小时候因为嫌芥菜有点微苦,总是迫于阿婆那句“不吃芥菜饭就会长疥疮”的“威吓”才勉强下去一碗。上个学期龙抬头的时候已经在南京,忽然看见网上转发的芥菜饭,加之当时有点遇事不顺,说热泪盈眶是一点也不矫情。枕着枕头入睡,都还会满眼是绿的芥菜放在案板上,咚咚咚切好的香菇丁,阿婆转身笑着去找冬日里晒好的腊肉,不停地翻炒啊翻炒,油烟机的轰轰响里也浸着那股芥菜饭香,它们不停地飘啊飘,过了瓯江往北走散入每处,在金陵的我也是能分得小小一碗香味的。
如果不是北上,如果不是长大,我可能不会意识到最好的爱人方式就如同一碗芥菜饭,从未有什么刻意甜蜜,甚而有些自然苦涩,它不高贵,平常至极。你遇见纷繁惊艳,很容易将它落在脑后,可你落魄之时第一个想到绝对是它,满厨房的香味,带不走的淳朴,夺不去的踏实。你一哭他们就说:囡儿没事,囡儿香人(乖的意思)。
你想啊,如果不是因为爱你,那时的他们怎么会那么有耐心满房间追着这个不爱吃饭的你,走走喂喂,停停追追,想方设法编着动人的故事骗你多吃点米饭,还要忍心拉下脸假装嗔怒。你多吃点,他们就开心一点,你偶尔扬扬手中那个吃的精光的碗,他们就像是遇见天大的喜事,鼓着掌配合着你说:囡囡惠兮惠呢。然后他们让你在墙边站着笔直,用铅笔给你的高度做标记,有一点长高他们就眯缝着眼捏捏你的脸告诉你,下次再多吃点就可以长得和他一样高。终有一天,你成了你们家最高的人,可是那句“让你多吃点”的话就曾未离开过他的嘴边。
我笃信人生是个如春种秋收的轮回,就像蒋勋曾经说:“尽管老人家身体渐渐坏,他也不会觉得惊惶。因为他看着孙子长大,在生命的尽重新看到自己童年的快乐。衰老与新生构成一个圆,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衰老与新生构成一个圆的同时,我想曾经为你的付出与将来你给他们的回报也要构成一个圆,这样一切才会圆满踏实。
为什么把今天文章的题目叫做“糯实”,不仅仅是因为我爱吃米饭,我介绍的几种饭多是由糯米做成。而是我真心喜欢“糯实”这种状态,所谓“糯实”是不一塌糊涂的软弱,不一头鲁莽的强硬,这对于做饭、做人都是一种需要修炼才能到的境地。
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好好感恩,只要你的记忆里还有家中的余余米香,再漂泊的身也有最踏实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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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爱人的面容仍铭刻于心,
世界就还是你的家。
——奥尔罕?帕慕克《我的名字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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