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盐平八郎(~)
“呜呼,人七尺之躯,而与天地齐乃如此。三才之称,岂徒然耳。宜变化气质,以复太虚之体也。”(《洗心洞箚记》上)
大盐平八郎曰:开眼仰天视地,土石为吾之骨肉,草木为吾之毛发,雨水河川为吾之体液,云烟风声为吾之呼吸,日月星辰之光为吾双目之光,春夏秋冬为吾伦理之实践。此言是讲,人之身体与天地实为一体。天、地、人是一体协同(三才)的存在。人务必深刻反省自身,回归作为宇宙生成本源、宇宙生命起源之“太虚”这一本然状态。大盐平八郎在此所表达的,是宏观世界(大宇宙)与微观世界(人体)紧密联系的中国天人合一思想。
号为中斋的大盐,“朝常八刻(凌晨二时)起,观天象,召门人讲论之。虽冬日,开户而坐。门人皆不堪,而中斋依然不在意。其气魄压人,门人不敢仰观”(池田草庵)。可见,大盐的日常生活亦在实践天人一体。大盐身为大阪町与力(类似管理民政事务的警察),却在(天保八)年2月以拯救贫民为口号,仅率数百人起兵反抗幕府统治。当时正值天保大饥馑导致死者大量出现之际,大盐的起兵檄文上书“奉天之意”,以“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小人治国,灾害并至”开篇,全文贯穿了政治化的天人合一思想,即暴政将遭到上天警告这一中国自古以来的天道思想(天人相关论、天谴论)。
大盐家族的祖先与今川义元存在关联,与德川家康亦有着较深渊源。大盐自视甚高,但在日常生活中接触的尽是犯人和卑微的同僚小吏,心中时常感到绝望,遂在20岁时放弃飞黄腾达的野心,转而寄志于儒学。大盐虽信奉王阳明的哲学,却以孔孟学徒自称,在家塾“洗心洞”讲授太虚、致良知、气质变化、死生一如、去虚伪等学说。
大盐实学的特征在于,将所推崇的阳明“良知”哲学与中江藤树的“孝”哲学二者,直接归结于“太虚”。但他并未采纳“孝”所具有的易经式二元论,而是主张“心,若归太虚,则知非常之事皆亦道也”(《洗心洞箚记》上),认为吾之身心归入太虚,与之一体化,则真我、真实在由此达成,一切均获肯定。大盐的这种唯心之论,同其自我中心式的英雄主义是相互契合的。“大盐之乱”的行动原理可总结为,以太虚思想为内核,以天道思想中的“天诛”论为指向,融合了王阳明“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的“同悲”哲学与激进主义式的“知行合一”。
在与幕府军队的交战中,大盐军不到一日便溃败,而其所施放的火炮、火箭遭遇强风,焚毁了大坂的天满地区,令大量民众无家可归。四十日后,大盐父子在藏匿处放火、自刎,遗体被盐腌后施以磔刑。对于大盐,有人称之为救民英雄,但另一方面,自当时直至今日,亦有不少人嘲讽大盐引发的市内大火与骚乱反而增加了民众痛苦,实为无谋之螳螂与愚蠢之人,揶揄其乃是日本历史上首屈一指的堂吉诃德。米格尔?德?乌纳穆诺在为堂吉诃德辩护时曾指出:“不可偏执于一类粗陋的法律基准,即不应根据外在结果和受害人遭遇的一时伤害来评判某人行为,而应首先把握该行为的内在意义。同时,请懂得一条真理——神圣意图导致的伤害较之邪恶意图带来的恩惠具有更高的价值,且此真理中包含的感情、思想与爱具有极为深远的意义。”(《堂吉诃德与桑乔的生平》,年,佐佐木孝等译)此观点无疑包含极度危险或令人恐惧的思想成分。大盐或已预料到自己惨败的结局,故在檄文末尾记道:“请观诸我等事业完成之日可也。”可以说,大盐平八郎在现实中将乌纳穆诺的梦想付诸了实践。
世人普遍知晓的大盐肖像——浑天仪前弓背垂目而坐的老人像,出自生于江户下谷的画家菊池容斋(~)之手。但是,大盐之乱后的面相鉴定书中却记道:“脸细长色白,目细上扬,耳普通大小,身材适中”。此外,大盐门人疋田竹翁的证言“非凡之美男,虽稍瘦,然风采凛然”等,亦与菊池的肖像画大相径庭,但同时使人感到,大盐若是如此之人,恐怕难以发起此动乱。后世公开的大盐肖像画,源自藤田东湖《浪华骚扰纪事》(大阪城天守阁藏)中的面相书,大概接近于曾言“杀身成仁之祸患亦只快活也”之大盐平八郎的实际形象。(大桥健二)
《佐藤一斋·大盐中斋》,日本思想大系46,岩波书店,年。
宫城公子:《大盐平八郎》,朝日新闻社,年。
相苏一弘:《大盐平八郎书简研究》,全三册,清文堂出版,年。
大桥健二:《神话的破灭——大盐平八郎与天道思想》,勉诚出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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