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脱难，难在路。路不通，一难百难！”墨脱江河纵横，有的地方虽隔江相望，但绕行几天几夜也很难到达目的地。千百年来，世世代代居住于此的门巴、珞巴、藏族同胞渡河过江，靠漂牛皮筏子或在空中走藤条笼子，每年都有人不幸丧生。
墨脱是全世界地质构造抬升和水平位移最剧烈的地区，处于亚欧大陆板块和印度洋板块碰撞断裂地带，地质活动频繁，是地震、塌方、泥石流的多发地带。它的灾害之烈，多次震惊中外。年8月15日发生的8.6级特大地震，瞬间天昏地暗、山崩河阻、人畜非命，其破坏力远远超过年5月12日的四川汶川地震。年6月11日，易贡湖崩塌，洪峰下泄致雅鲁藏布江水陡涨多米，山河失色、危害尤烈！连下游的恒河都有数百人突遭洪水溺亡，并引发了外交风波。特殊的地理环境，阻隔了墨脱人与外部世界的联系。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几番修路都被毁。年，投资万，修了8公里，死了8个人，最终没有修成。年，投资万，修了80公里后因自然灾害严重被迫停工。年，投资万，历时3年，全程公里的波密扎木镇——墨脱公路建成，这条耗巨资修成的公路，只开进过一辆汽车就宣布报废，这辆车开到墨脱后就成为了文物。年10月30日，波密扎木镇——墨脱公路墨脱也只是宣布实现季节性通车，因为到如今，这条路也不能全时保通。
年，我跟随抢救墨脱人武部政委曹虎城妻子的直升飞机飞墨脱，因为多雄拉山口的天气不给力，飞机起飞了3次，也没能闯过多雄拉。
文明与交通同步，跑在路上的速度，决定着文明的速度。在这个世界上，用脚步去实现交通，总是吃力的。
50年代，雅鲁藏布江下游曾有一座近二百米长的桑营桑巴钢索吊桥，年印军溃退时将桥炸毁。部队进驻墨脱后，第一任部队长李春被任命为架桥总指挥。
75名壮汉一字排开在派区江边。一声令下，四面小旗同时扬起，四只哨子同时吹响，75副肩膀同时上肩，75双脚同时迈步。一根余米长的钢丝绳蜿蜒钻向多雄拉，向着墨脱缓缓蛇行。从清晨走到黄昏，从开山走到封山，这支扛钢丝绳的长蛇阵，上雪山，下绝壁，钻原始森林，闯老虎嘴，悠沉的号子在墨脱路上回荡了一百多天，几十吨重的16根钢丝绳就这样一趟一根地全部扛进了墨脱。
钢丝绳运到了桥位，每根重约3吨的钢缆，如何拉过宽阔的江面，又成了难题。
当地老乡架跨径小的木吊桥，都用弓箭射牵引绳。印军架桑营桑巴桥是直升机吊牵钢缆。李春想起了解放战争中用迫击炮抛掷炸药包。在下游五公里处河面较窄的地方先选择好抛射位置。,82迫击炮弹摘去引信再加上三号装药，弹头带着细麻绳准确地飞到了对岸。两岸不是悬崖就是茂密的森林，把这条绳子拉到桥位就用了10余天。途中绳子不能落江沾水，绳子一湿江水再一冲就会断。在桥位的两端，分别架起了高高的三脚架。再用这细绳拉过一根两厘米粗的藤条，上边套着几百个藤环。最后是钢丝绳钻着藤环顺过了多米宽的江面。
落成那天，李春用棉花蘸锅灰题写桥名，石匠把“解放大桥”四个字刻在了桥头的岩石上。
打炮架桥，使墨脱人结束了走藤条笼子的历史。有了第一座桥，就有第二座，第三座，这些桥全是由炮打出来的。
谁知，年6月，由于易贡藏布泄洪引发次生灾害，官兵历经千难万险修建的解放大桥被洪水无情冲毁，这条通往外界的咽喉要道再次中断。
灾难压不弯铁脊梁。同年9月，官兵们在距原址10多米的地方，开始重建解放大桥。他们战严寒，斗酷暑，与当地群众并肩奋战一年多，才使这道天堑再次变通途。
54年来，墨脱边防官兵协助当地政府，建起了多座大大小小的桥梁，把沟壑纵横、河流众多的“雪域孤岛”紧紧地连接在一起，方便了群众出行，也利于边防管控。
“墨脱再苦，只要我们不懈奋斗，就能把苦日子变成甜生活！”这些年，“墨脱戍边模范营”官兵以战天斗地的豪情，改写着“雪域孤岛”的历史。
“竹块黄泥两面墙，三棍四棒当门窗，天上打雷屋下雨，衣服鞋袜浮水上。”该营刚进驻墨脱时，住的是这样的“门巴房”。
“石墙砖墙玻璃墙，电灯电话电脑房，玻璃窗户新木梁，冬天暖和夏天凉。”这是今日墨脱官兵的新居。
全面修建新营房的攻坚战始于年。“墨脱戍边模范营”官兵拿起锯子、斧头等工具，开进县政府指定的原始森林伐木备料。然后10人一组，喊着号子，涉过急流险滩，翻越高山峡谷，穿过荆棘丛生、蚂蟥肆虐的原始森林，把木料一根一根地抬回营区。他们又到雅鲁藏布江边捞沙背石，每个人的脊背都被河沙、石粒磨得血肉模糊。他们还从几公里外的田野里背回泥巴烧成砖，从10多公里远的山上扛回石灰岩烧成石灰……
“墨脱戍边模范营”的座座营区彻底变了样：各连建起了新式营房，修建了澡堂和制式猪圈；营部建起了卫生所、地球卫星站，并种植草坪0多平方米，种植果树上千棵。同时，建起了墨脱第一座电站，改变了当地以前靠松脂照明的历史，每年还无偿为地方群众供电30万千瓦时。
封闭的“雪域孤岛”，到处都洒下了官兵辛勤的汗水。
2年，为了改善边防基础设施，上级拨款上千万元，决定修建营里通往某山口的巡逻道。这条巡逻道要经过4公里沼泽地、3公里悬崖、4公里原始森林，而且沿途气候炎热，毒虫、毒蜂、蚂蟥成群。招标公告贴出去以后，没有一家公司敢竞标。
“墨脱戍边模范营”官兵开始自己动手修路。他们手持铁锹、十字镐等工具，每天在工地上战斗12个小时以上，硬是在沼泽地、丛林中、悬崖间开辟出一条路来，提前25天完成任务。
以前，墨脱部队所需物资，全靠人背马驮和直升机运输。1公斤大米从林芝运进墨脱，运费高达15元。有一年山体滑坡，运送的10万公斤粮食被阻在路上，全部霉烂。
在该营荣誉室，我见到展柜里有一束稻穗，这是官兵在墨脱首次种出的高产水稻样品。
过去，墨脱种的是“鸡爪谷”。这种稻谷产量低、口感差、营养价值低。官兵每次探亲归来，都会从内地背回一包包稻谷种子。然而，要在墨脱种出高产水稻，绝非易事：这里土质碱性大，不适宜秧苗生长；昼夜温差大，秧苗经常会被晒死或被冻死；旱涝季节转换快，水稻不是被水淹就是遇干旱。最令人头疼的是风大雨多，水稻抽穗扬花时遇到下大雨，谷粒全成了空壳……
为了摸索种植高产水稻的经验，战士彭绍康在田坎上搭了一个窝棚，把家安在了这里。他经过反复实践，终于发明了“热水浸泡促使谷种发芽”的育苗法，在墨脱成功种出了高产水稻。最近10年间，官兵们在墨脱种出稻谷50多万公斤，仅此一项就为国家节约背运费上千万元。
一则空运种猪的故事，至今让墨脱官兵津津乐道。
年7月，该营想大力发展生猪养殖，解决官兵“吃肉难”，但苦于无种猪。林芝军分区闻讯，当即为营里买了一对种猪，但由于不通公路，无法运进墨脱。这事层层上报，惊动了军委领导。军委领导特批，用直升机将这对种猪空运进墨脱。如今，这对“猪王”成了建设墨脱的“功臣”，它们的子孙遍布当地的军营和村寨。
墨脱雨水太多，菜秧常常烂根，再加上蚂蚁咬根，成活率极低。官兵经过日复一日的探索实践，总结出深挖排水沟、用双层薄膜保温、人畜粪便作底肥的办法，解决了烂根难题；又把谷壳和米糠用农药浸泡埋在地里，解决了蚂蚁咬根的问题，大大提高了蔬菜成活率。同时，他们采取套种、间种、种植反季节蔬菜的办法，大大提高了蔬菜产量，丰富了官兵的“菜盘子”。我走进该营蔬菜大棚，只见茄子、丝瓜挂满枝头，韭菜、莴笋青翠欲滴，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守边防不光要站岗巡逻守山头，更要让这片土地上的群众信任你、心向你。
把“禁止随便给群众扫地”作为一项规定来严格执行的，恐怕也只有墨脱边防官兵了。
解放军进入墨脱之初，仍然依照传统经常帮驻地群众挑水、砍柴、打扫卫生。一次，两名帮群众打扫卫生的战士被群众轰了出来。原来，在门巴群众的风俗当中，狩猎季节扫地会亵渎“神灵”，会给狩猎者带来厄运。为此，墨脱部队就比其他部队多了一条严格规定：禁止在狩猎季节帮群众扫地。
为防止类似问题，他们坚持开展“四学习”、“三尊重”和“交驻地朋友”活动。“四学习”就是学习民族历史、学习宗教政策、学习民族风俗、学习民族语言。“三尊重”就是尊重民族群众、尊重风俗习惯、尊重民族文化。他们还编印了《群众纪律十不准》、《墨脱民情风俗常识》、《民族宗教政策问》等小册子发到官兵手中，时刻提醒官兵把尊重群众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作为一条“铁律”来遵守。
现在，墨脱边防官兵有30%的干部能用藏语、门巴语宣讲党的政策，90%的官兵会说当地群众的日常用语。对此，部队政委普金承深情地说：“你闻不惯墨脱的泥土味、喝不来墨脱的老黄酒、吃不惯墨脱的石锅饭，墨脱群众就不会把你当自家人。”
你把群众装心里，群众才会把你记心上。前年7月26日，一支外军非法越过边境线，在我方一侧设置所谓“主权标志”。门巴群众卓嘎发现后，不顾山高路远，翻山越岭，走了三天三夜，赶来营部报告。而后，他马不停蹄又主动为前往处置的官兵带路。
每年该营老兵退伍离开时，群众都要带着老黄酒和哈达来为退伍老兵送行，一一拥抱、话别。
墨脱群众原来种植的是一种稻穗类似鸡爪样的谷子，俗称“鸡爪谷”，这种稻谷产量低，远远不能让群众填饱肚子。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官兵休假归来都会自觉地从各自老家背回一包包稻谷种，在营区旁自垦的水稻田里试种，经过反复摸索，发明了“热水浸泡促使谷种发芽”育苗法，在墨脱成功种出了高产水稻，而后在全县推广，墨脱的人均产粮由过去的不足百斤，增长到现在的余斤，一举结束了解放初期群众“一年只有半年粮，还有半年吃菜糠”的历史。今年初，该营还将一茬茬官兵开垦的余亩水稻田完全交给了群众耕种。
墨脱群众生了病，认为是“撞鬼了”，就在门口插根树枝“驱鬼”，生人不得入内，以防把鬼带进家去，久病不愈的人就会被当成鬼撵出村子。
明珠一家患病久治不愈误认为是“鬼”，被撵到远离村子的江边草棚里，军医陈国宁治好了他们一家的病，将他们从“鬼”变成了人，一家人深受感动，逢人便说“金珠玛米”是他们全家的恩人。现在，群众生了病都会主动到部队找军医诊治。通过多年理论学习和临床摸索，边防官兵总结出了疟疾、疥疮、热毒疮、季节性流行感冒等十余种墨脱常见病、多发病的预防与治疗方法，防病治病8.2万人次。
在墨脱，军医亓三彭是妇孺皆知的人物。1年5月，墨脱县希让村3岁女孩儿格桑玉珍患上了疟疾，又不慎跌人烧着开水的锅中，臀部、腿部大面积烫伤。医院和营卫生所条件有限，无法治愈。亓三彭连忙组织群众将小女孩儿送往山外的林芝地区八一镇，经过3天的紧急护送，小女孩儿被医院时，伤口严重感染，生命垂危。亓三彭立即同医护人员一道实施抢救。经过近一个月的精心治疗，小玉珍恢复了健康。亓三彭真心诚意救治小玉珍在墨脱传为佳话。
年下半年，裁军一百万，墨脱部队精简整编，消息传开，许多村寨的群众在有威望的老人带领下，打着火把，连夜赶到县城，请求县委跟上级说情，一定要把解放军留住。妇女小孩成群结队地来到部队驻地，拉着兵们的手，金珠玛米你们不能走，不能扔下我们不管。撤防的部队要过桥，部分桥板已经被老乡抽掉，小伙子拦路举着砍刀说，你们再往前走，就把桥砍断。
这是一组经媒体报道后，被网友称为中国特色的画面：教室里，给几十个门巴孩子授课的，是中国军人；操场上，带着孩子们上体育课的，是中国军人；放学的路上，帮助孩子们淌河流、过悬崖的还是中国军人。
是的，是中国军人开启了墨脱群众的文化之旅。
有军营的地方就有学校，有官兵的地方就有课堂。上世纪60年代初，首批进入墨脱的官兵就在保卫墨脱之余办了补习班，组织群众进行扫盲教育，又开办部队小学、协助地方政府办学，为墨脱培养了一大批建设者。现在，墨脱地方各级干部中有五分之一上过部队小学。
年，林芝军分区原副司令员陈升培在墨脱蹲点时发现，学校缺老师、少教材的现象突出，有的学生十一二岁了，还只会加减法。于是，他主动找到县教育局，建议背崩乡小学办一个军民共建班，该班由“墨脱戍边模范营”派出政治思想强、文化水平高的官兵担任教员，负责该班的教学任务直到小学毕业，这个班被命名为“勇为班”。
22年来，该营先后派出6名官兵在“勇为班”任教，“勇为班”一直也不负重望，年年在全县统考中名列前茅，小学升初中的升学率一直保持在%，为各地重点中学输送了多名优秀学生。
“勇为班”现任教员是该营三级军士长周国仁，在墨脱当兵18年，有16年在“勇为班”任教。学校缺乏教材，他一边自己动手编写，一边请休假的战友归队时捎带；适龄儿童入学率低，他不辞劳苦，走村入户作动员。14年来，他的学生名全都考入初中，其中60名考入内地中学西藏班，他还资助11名贫困学生完成学业，他被藏族群众亲切的称为“玛米更拉（兵老师）”。
墨脱的青山有忆，每一座肃穆的山岗，都镌刻着墨脱军人的业绩：歼灭侵略者、架桥修路、种植良种水稻……墨脱边防军人改变了墨脱的历史。
人就是怪，在墨脱嫌苦，干长了，又有了感情，舍不得离开。前天，墨脱边防部队送退伍老兵，退伍离开墨脱的老兵们全都哭，不管干部战士，和退伍老兵一个个抱头痛哭。没有转士官的，还是不想走，墨脱山路多公路少，生活还是艰苦，条件还是落后，但他们觉得充实，苦点累点不怕。停电没事的时候，战士们坐在屋檐下看下雨，听树林里虫鸣鸟叫。冬天，一部电影看几个月，每天看，都能背下来了还在看。
要了解墨脱，不身临其境走走墨脱路不行。墨脱不是蓝天白云雪山峡谷丛林美景，对墨脱边防军人，墨脱是风险、是牺牲，是吃不了一顿好饭，睡不上一次好觉，是风湿、是关节炎、是疟疾、是脸蜕皮、是皮肤化脓等职业病。普金承上校在墨脱边防从学生娃一直干到上校，二十多年了，挨冻受饿、遭遇泥石流塌方、遭蚂蟥毒虫袭击已经太平常了，墨脱的山口，随便哪个山上都有他当“山大王”风餐露宿的痕迹。在墨脱，最怕的就是边防出事，在墨脱边防吃苦还不一定有好报。因为非法的“麦克马洪线”的存在，边防上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要做检讨，搞不好还要挨处理。长期这样，高度紧张，心理状态很不平衡，很多干部年纪轻轻头发就掉光了，像小老头。
如果边防是民族利益的“银行”的话，那么墨脱军人投入的“本金”就是青春和生命，支取的利息只能是国家和民族利益！
也许，你正感觉生活的枯燥乏味，而怨天尤人；也许，你算计着住房的贷款、孩子的学费，无暇顾及更多的感受；也许，你悄悄的琢磨着有了钱之后移民……
即便是这样，墨脱军人的召唤也会在我们内心深处回响。他鼓励我们追求更饱满的意义，引领我们走进更丰盈的人生，并把砝码添加在我们价值天平上属于精神的那一端，提示我们回答好生命的考题——你既然活着，你又是否像墨脱军人那样付出你的劳动，使我们的国家一天天变得更加美丽？使我们的民族一天天变得更加强盛？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你做了什么？”
（全文完）
作者简介
刘孟全，男，四川省内江人，中共党员，大学本科学历，年4月出生，5年6月入伍，历任排长、副连长、连长、指导员，在西藏那曲米高海拔地区工作多年，现在西藏林芝军分区工作。组织并参与西藏那曲军分区门诊所护师彭燕、解放军进驻墨脱50周年纪念、“墨脱戍边模范营”51年践行党的群众路线等，全国、全军重大典型的宣传报道，在各级新闻媒体刊（播）新闻稿件0余篇（条、副）。多篇内参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批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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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周太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