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读日本战国时代的故事。
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大义与绝望唯美纠缠,人性像曼殊沙华般逶迤绽放。
在这其中,织田信长是无法绕开的人物。
李白有一首诗我非常喜欢: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织田信长就是这样一头大鹏,曾经扶摇直上,率五百敢死队大破今川义元两万大军,并将义元斩首,从而成为威慑全境的大名。
但五十岁遭遇本能寺兵变,一夕之间亡故,也使得当时趋于稳定的战国时代再次陷入了无边混乱。
似乎正应了他尤喜爱的平敦盛的和歌:
“常思此世间,飘零无定数。
直叹水中月,浮生若朝露。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
有生斯有死,壮士何所憾。
”人到中年,是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的死亡线。
好像也是我们的。
吴晓波曾讲过一个故事。背景是-年,国企改革,数十万企业“关停并转”,超两千万工人下岗。
吴那时,到沈阳铁西区,做下岗工人调研。
铁西,建国初工业重地,全国最著名的机械装备业基地。有全国最大的工人居住区。
这里,也是下岗重灾区。
有一户家庭,夫妻双职工下岗,孩子尚在读书。就这么挨了几年。
一天,孩子放学回家,跟爸爸妈妈说,学校要开运动会了,老师要求,大家都穿运动鞋。
可那时候,他们勉强够吃饭,实在没多余的钱买鞋。
吃饭时,妻子开始了数落。怨丈夫没本事,没钱,鞋都买不起,娘俩跟着他,只能受苦。
丈夫埋头,一言不发。
吃完饭,丈夫放下碗筷,默默走向阳台,一跃而下。
故事戛然而止。
重如泰山的运动鞋,轻如鸿毛的中年命。
话题很沉重,案例也很极端。颐养天年的大有人在,一个案例又凭什么说中年是一道死亡线呢?
比喻罢了。
人到中年,青春时代的憧憬已经被现实消磨,我们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模样——圆滑、油腻、木讷。
那个要砍空万马堂的瘸子倒下了,探花的飞刀再也梦不到了。
但就像歌里唱的,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
中年人的孤独,年轻人不懂。
说到这里,你或许会举出一些成功人士的案例来反驳我。但其实就像那句玩笑“有钱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一样,成功人士的心酸你也想象不到。
早年间,蔡康永对成龙的一次访谈。
蔡康永第一个问题是,“拍电影累不累呀?”
就这么一句,让成龙在节目里,哭了整整15分钟。蔡康永一时也不知所措。
人前谈笑风生、铮铮铁骨的汉子,被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击溃了防线。
电影《怦然心动》里说,这世上,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
可真相不过是,那些住高楼、光万丈的人,只是将一身锈,妥帖地藏好了。
人到中年,大抵如此。
心理学研究表明,男人40岁,最为脆弱。但40岁男人的词典里,却不容许有脆弱二字。
摧毁一个中年人有多容易?比你想的要容易许多。
一场失败的生意,一拨突发的裁员,一个永不企及的房价。
或者,是父亲的一次感冒,女儿的一个拥抱,肥皂剧中的一语台词。
孔子说,四十不惑。
其实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变得豁达了,很多事容易放下了。
而是到了这个年纪,你面前只有一条路,一条必须低着头披荆斩棘才能走过去的坎坷之路。
当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的时候,你还惑什么啊!
到这个年纪,你才会真正羡慕年轻人的迷惘和焦虑,因为他们还有太多的选择,而你的选择权已经被生活夺走了。
就像年老体弱的狮子,见到狒狒也要躲着走,以防被一拳打死,成为秃鹫的午餐。
唉,真是个讨厌的话题啊,甚至越来越讨厌这种老调重弹了。
但随着这样的话题和故事的不断增多,我们也可以看出,中年人的焦虑已经反射出了这个社会的焦虑。
当你和你的环境都长期处在焦虑之中,死神就蠢蠢欲动了。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换一个思维来思考所谓的“中年危机”呢?
我们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满怀梦想,可不正是因为我们正在通往梦想的路上么?我们没有失去什么,光阴都化作我们的力量,推助我们行走。
我们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充满精力,但我们曾经损耗的精力换来了丰富经验。没有什么比经验更宝贵的了,它是理论的矫正器,是实践的导航图。
我们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自由奔放,但我们有了值得守护的家庭和孩子。守护一个人,守护一个家,守护一份希望和憧憬,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么?
我们不再像年轻时那样选择多多,但换个角度来看,每一次选择,你就注定失去其他选项。我们或许只剩下一种选择,这也意味着我们不需担忧失去。
我们的圆滑,是一种和谐的智慧。
我们的油腻,是一种善意的退让。
我们的木讷,是一种持重的态度。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年轻人注定也会衰老,像我们一样步入中年。
既然春秋更迭、人生漫衍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过程,我们又何必自怨自艾呢?
还不如把那些焦虑和烦扰放在一旁,认认真真地听听雨声,下好眼前的这盘棋。
献给中年的你和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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